「往外張望的人在作夢,向內審視的人才是清醒的。」——榮格
近年,心理精神相關領域成了顯學,心理學的科普書籍躍上熱門排行榜、神秘學大師眾星雲集、人們漸漸將身心病症納入健康的守護範圍等等,越來越多人想了解自己的情緒、意識、人格特質、人我關係這一類的事情。
而就像看病要先診斷,首先是下定義,「我是誰?」、「我有什麼情緒?」、「我的感覺是什麼?」這種想要下定義的渴望有時是非常焦躁、急切的,諸如「這就是情緒勒索」、「某某星座就是會如何如何」、「他會這樣是因為他有什麼什麼精神病」等等的「快速作答」,彷彿越快定義現況,就能越快處理,越能有效改善所有「問題」。
這樣的快速診斷不只對別人,有時對自己也是如此。「因為我是某某星座,所以我會如何如何。」或者「我是個這樣那樣的人,所以我才會這樣那樣反應。」等等,先為自己做了個前提,接下來一切都符合前提地推導下去。
這樣的過程,腦子會很滿意,心靈卻不一定同意。
我遇到非常多因此困擾的人。對自己的一切判斷都看似合理,卻回應不了從縫隙中飄散出來的不自在、鬱悶窒息、甚或酸楚痛苦。就算想要幫助自己,也不明白為什麼醫生的指示、諮商者的建議、科普書上的原則、朋友的經驗指導等等,有時像是一雙功能頂級卻不合腳的跑鞋,明明說是針對人體研究出來優良產品,難道只能怪自己長得畸形?
為了幫助自己的心靈所下的各種判斷,有時可能反而是最難解開的危害。
我們並不一定知道自己把什麼鎖進了深處,防止那些東西進入意識,以免它們作亂。但它們永遠會需要被「活出來」,透過身體、透過健康、透過那些不知道為什麼要吵的架、透過那些不明白為什麼遇到的人。
這個系列作就開始於我非常想解開自己的鎖。
我原本也有對自己的快速診斷。比如說,如果有某些朋友說我「好脾氣」,我很直接地就會反應「我就是個壓抑的人,所以我不喜歡生氣。」「我不知道要怎麼生氣,生氣很可怕,生氣不是好事。」「人就應該要常保平安喜樂,無論如何。」而且如果有人來挑戰這一類的說詞時,我的心態大抵是很迴避的。然後就如上面所說的,所有被我鎖進深處的東西,終究還是會透過各種管道和經驗,想要鑽出來,但轉瞬間就會再被鎖回去,熟練得連自己的意識都不記得有這回事。
老實說我原本不認為這有什麼,直到我在幾年前開始創作,我才發現完蛋了。當我試著把畫布當成自我對話的呈現時,我無法忽視我在說著「漂亮但不誠實的話」。我做了各種創作的嘗試,但一直有種類似強顏歡笑或者為賦新辭強說愁的怪異感。
就在這樣粗厚肥大的瓶頸裡卡了將近三年,直到我遇到一位神奇的中醫師。她說我的脈象非常偏,應該很壓抑情緒,並且標定我「不認得自己的憤怒」。我第一時間很困惑,保持平靜難道不好嗎?但,這如果是我長年以來各種慢性病的根源,我是否該試試往這個方向走走?
回到家,看到自己有半屋子的創作實驗品,那些強作明亮爽朗卻使我尷尬的畫面,好像猛然地被回答了:「你怎麼可能叫一個憤怒得無聲無息的孩子笑呢?」
我決定開始尋找各種被我鎖住的房間。那個陌生的自己是什麼模樣?這個用言語和思考觸不到的渾沌是什麼?為什麼我總是在做著激烈複雜的夢?我對我自己究竟屏障掩埋了什麼?
第一步是放下我所熟悉的筆,和我的右手(據說言語和思考會連結到慣用手)。使用左手、直接沾顏料打在畫布上,就此進展下去。 有時以手指攀爬畫布、有時以指腹緩慢撫摸、有時用拳頭抵抗摩擦,以身體和顏色回應我的摸索和辨認。
在這期間,生活中繼續發生著各式各樣的事情,有的無以名狀,有的五味雜陳,我比以往更留意在腦袋介入之前的空隙,試著慢下來,向自己確認,這個情緒的風景是什麼?斷斷續續地,在觸碰到了些什麼的時候,試著弄上畫布。
並且禁止自己去進行任何「漂亮但不誠實」的安排。這樣的努力回饋給我許多答案,也留下了許多使我意外的風景,也能在畫面上平靜地笑了。
雖然過去得這一年,情緒的模樣特別混濁,有如濃霧不散,就像想在日記中記下「現在心情」時,嗯,好像有一點這個情緒,也有一點那個情緒,笑臉也不是,哭臉也不是,就像隔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厚厚水氣,似乎有大量的情緒感受,沈默地在某處盤踞著。但我不再強迫門閂鎖上,靜靜地陪著,有時出來透透氣,有時就回去角落待著。
系列作就結束在一個這樣的狀態裡:「沒有哪個情緒是單獨存在的,所有的一切都相伴著彼此」。
這個展覽空間分為兩室,一是《解鎖》系列全作品,二是《房間》,我將持續在房間裡作畫,並與這兩三年的各種實驗品在一起。
對了,林仲屏就是七本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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