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們凝視著愛人,他的一切行為,例如灰塵進了眼睛而揉眼、滑著平板忽略你、無意間踢翻一盆水、脫下積勞一天的襪子,都變成美好的風景。愛意令日常的瑣碎切面變成糖片,處處皆能拾得甜蜜,而當一個幼齒少年用愛意凝視一個蓄鬍大叔時,穿過心相的稜鏡,將折射出何種風景?
「我喜歡某種長相的男人,大抵是小眼、大鼻,也許有鬍子,體態微胖的中年男子。」簡翊洪悠悠說道。
火紅一時的日劇「大叔的愛」,是一部描繪上班族單身漢春田創一,受到公司裡相差了20歲的男上司黑澤武藏追求的同性愛情喜劇,同性、年齡差、老追少,皆是東方愛情世界中的少數型態,同志類型的電影、戲劇作品總是被強調「性」,以及同志處境的悲劇特質,不過「大叔的愛」透過喜劇元素,提煉出幽默感,向觀眾宣告,同性的愛情有悲亦有喜。
「大叔的愛」藉由各類反差元素來繃緊戲劇張力,日式漫才的「抓馬」笑點遍劇開花,但簡翊洪的簡練筆調,溫和用色呈現出了一種平淡「日常感」,不大喜大悲的表情甚至有些索然無味。這就像是一種「現身」,簡翊洪透過水墨技法描繪的男孩與叔叔,不若我們印象中的水墨畫,人物總披著中式寬袍,盯著山猛看,想瞧出一首詩,或者宦途興衰、國家大事,他們走下山,走出戲劇,進入日常。我認為簡翊洪直白地建構著他的男孩與叔叔樂園,同志情慾作為一個普通的描繪對象而非異類,這樣的創作進入觀眾視野時,其展覽行為亦是一種現身。
日常生活的荒唐有時比戲劇更加戲劇,裸體的男孩與叔叔在畫面中也幹著荒謬的行動,例如《三溫暖》系列對於色情三溫暖的明示或暗示,或是《觥籌交錯後,喜獲麟兒》中男子懷孕、產檢、生育的想像。與春宮畫中近乎暴力視覺感的情色印象不同,簡翊洪勾勒的情慾,就像是人與人之間動態的情慾游移,它是有血有肉的,不僅止於單一的感官歡愉,它充滿了複雜的情緒,疑惑與憂傷、荒唐或崇拜,春宮畫如同色情片中男女優的肉體,是遙遠而扁平的,現實中的愛人或引起愛慾的對象,則充滿了立體的賀爾蒙氣味。
2016年簡翊洪個展「我們不要傷心了」,男孩穿上病患袍、束縛衣、大頭面具,叔叔戴起了黑色面罩,男孩與叔叔之間開始有了更激烈的互動,開始爭吵。愛與暴力是一體兩面,男孩純真但同時稚嫩無力,叔叔成熟卻也世故,彼此之間社會階級的不同,令愛在他們之間造成了反作用力,愛情中的暴力關係,並不是你打我、我還手的戲碼,而是心靈上的角力。束縛衣就像是無力感的絲纏繞成的繭,困住象徵簡翊洪本我的男孩,施暴的叔叔,藏在世故的面具保護之後,安然地應對著對兩人關係,簡翊洪甚至直接描繪送葬隊伍,愛得死去活來不言而喻。
親密人際中必然伴隨著傷害,我們永遠都在練習與暴力和解。在《精神病與虐待狂》的畫面中,男孩像是反噬般合力將叔叔懸吊於木架上;《月光下,我記得》則是叔叔哀悼著放入裹屍布的男孩,可見親密關係中愛恨的彼此消長。「腐」為日語音譯,用來指涉動漫作品中的男男關係,因為被廣泛應用,擴及了所有具有男男元素的創作,但簡翊洪的作品顯然已經由觀看男男關係的「奇物感」,深化為描繪親密關係中愛意流動的體驗,糖片與眼淚,皆是簡翊洪吃食的養分。
撰文/許兵慰
編輯/艾莉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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