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年以文學為業的胡晴舫一如她筆下的人物,是個浪遊者,一年四季,遊走在時代、城市、文化的隙罅中,處處為家。
2019年,胡晴舫接下了文化內容策進院首任院長的職務,向來隱而不顯的她,開始站上紅毯、迎向鎂光燈,為打造一個適合台灣文化產業發展的有機環境,馬不停蹄地忙碌著。
懸浮。在流動的城市之間
胡晴舫的原鄉是台北。人類登陸月球那年出生的她,親歷了台灣以中小企業、科技產業開創經濟奇蹟,從暗夜迎向破曉的年代。
最早誘惑胡晴舫離家的,是戲劇。台大外文系畢業後,她申請到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,取得碩士學位回到台灣,機緣巧合下,典型中產家庭出身、從小在規矩裡長大、向來以女性主義者自居的胡晴舫,二十多歲時當上了以物化女性起家的《花花公子》雜誌總編輯。
另類選擇,讓胡晴舫看到了不一樣的人生風景。在《花花公子》,她頻繁接觸到政界、黑道、影視圈等各類素日裡輕易不會來往的人,「對小說家是很好的訓練。」
三十歲之後,胡晴舫去了香港,加入一家創投公司的事業開發部門,之後被上市媒體集團延攬,成為該公司最年輕的執行董事。2009年離開香港,流轉定居於東京、紐約、巴黎、北京、上海等城市,直到2016年出任台灣駐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,再度回到香港。
「現代性會是我們的巨大翅膀,幫助我們飛高,看清楚整個世界的景色,而不只是從我們所站立的地面角度。」胡晴舫在遷徙之中目睹城市新舊對照,經歷眼花繚亂的文化衝擊,工作領域更從文學、媒體、創投、跨界到公共事務;時代給予她前人未曾擁有的自由,「我是台灣第一代無須背負創傷寫作的人。」胡晴舫如是介紹自己。
守護。在世界邊緣的原鄉
胡晴舫是個旅人,但原鄉仍是她衡量世界的砝碼。拿著台灣護照滿世界跑的胡晴舫不諱言,作為台灣人,需要更用力才看得到世界的樣子;也因為身為台灣人,方有更多自由去探討身份、人權、甚至是自由本身。
出任文策院長的消息公布後,胡晴舫的朋友圈裡有人叫好,也有人詫異,「我自己都唱衰我自己,哈哈。」他人即地獄,但長年的異鄉生活讓胡晴舫建立了對人性的信心,「當這件事掉在我的人生路途上,我所能做的就是把它撿起來。」胡晴舫說不出回饋故鄉這類的場面話,但她知道「一個旅人在異鄉永遠是一個零」,長年由國外看向台灣的她,這次將成為被寄予厚望的台流指路人。
作為台灣出身的創作者,胡晴舫身上兼容著這片土地上的各種文化脈絡,在香港光華中心,她成功轉型《台灣月》,讓台灣文化藝術的推廣獲得了商業上的成功。胡晴舫認為,台灣文化的魅力不在黑熊、刈包這些具象符號,而在於多元價值、信仰和獨特生活涵養出的台灣氣質:台灣選出了女總統、是華人世界唯一的民主自由國度、亞洲第一個婚姻平權國家,這樣的氣質無以名狀,「就像紐約、巴黎也難以定義,但城市的獨特氣息會吸引你去欣賞、去記憶。」
重塑文化內容在數位時代的樣貌
接任文策院長,胡晴舫是有優勢的,「我和全世界的觀眾一樣,是從紐約、巴黎、東京的國際觀點來看台灣的作品。」而作為一個對各類型表演藝術、展覽的重度上癮者,胡晴舫認為,與其說人需要文化,不如說人有創造文化的本能,即便在網路、行動載具為王的今天,人類透過文化藝術形式,表達內心感受的方式從未改變。
胡晴舫2019年出版的最新小說《群島》就在書寫「網路」。當網路改寫了人類對記憶的儲存和詮釋方式,人們也改變了對親密關係的想像、自我認知的形式、和溝通管道的使用,連帶也影響了社會互動與對話。對創作者而言,網路世代既是全新的機遇,也是前所未有的挑戰,文策院就是要在這個新時代中成為產業的後盾,扮演中介、媒合的角色。
「文化內容是有產值的!」胡晴舫強調,如同當年工研院帶領台灣躍升為科技島,開創數十年經濟榮景,文策院的任務是將文化內容發展成為台灣下一個重量級產業,搭上高科技的翅膀飛向全球。
文化內容產業化、國際化與整合化
面對振興文化內容產業包山包海的業務範圍,文策院需要祭出和以往不同的戰略。「台灣內容產業最辛苦就是單打獨鬥。」胡晴舫表示,國際上動輒百年歷史的品牌環伺,台灣的文化內容業者光要切入市場就是一大難題,因此文策院首要任務之一,是每年舉辦二十多場國際商展,將創作者或品牌經營者送上全球舞台競技。
不只孵化,還要訓練即戰力。文策院已經成立的文策學院TAICCA School,就是透過產業通識課程、市場案例分析等,來強化業者對公司智財法務、市場募資、財務經營等各方面的專業能力。
此外,文策院更以投資創造跨業、跨域合作的整合任務。2019年,文策院在國發基金的助攻下,結合KKBOX、日本朝日放送集團,共同投資成立台灣第一家專為行動與OTT 平台開發精緻原創戲劇的內容IP投資、開發、行銷與發行的公司——「76 号原子」,這是文策院的首宗投資案,更是台灣文化內容大戰略的試金石。
帶著異鄉回故里
身為一個流動的旅人,胡晴舫曾形容自己的人生是隨波逐流的過程和結果。而從創作者到政府官員,許多人更好奇的是胡晴舫在這兩個看似對立的角色中,如何找到平衡?胡晴舫坦言,人到中年之後,對所謂的社會責任開始有了覺悟,「我來文策院,不是要做很偉大的事情,我沒有拯救世界的能力,但我可以守護它。」
更精準一點的說,胡晴舫希望為年輕世代守住文化產業,拿掉他們的掙扎,讓年輕人願意為這個產業打拚。胡晴舫形容這種心境,跟寓言中那個發現水壩破洞的荷蘭鄉下男孩,用手指堵住洞口站了一夜守護全村的故事有些相像,「我所做的和那個小男孩一樣,就是在爭取時間。」等村子裡的人天亮時醒來接手,胡晴舫便可以功成身退。
在香港碰上SARS,去斯里蘭卡旅行時碰到南亞大海嘯,住東京時碰上311東北大地震,還有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、巴黎恐怖攻擊,胡晴舫見證過災難和死亡,深刻地體會到文明的脆弱,所有人類自認偉大的成就,都會因為大自然的反撲、或人類自相殘殺而在彈指間消亡,「共生共存是人類新世紀的重要課題。」胡晴舫相信,邊緣如台灣也可以透過這塊土地涵養獨特的文化價值,連結、貢獻、守護這個世界。
「四周越黑暗,越容易辨識光的存在。」胡晴舫笑的時候,眼裡有光。
胡晴舫領軍出擊國際電影市場,首站選定柏林。蔡明亮導演新作《日子》角逐2020金熊獎。(圖片提供/文策院)
文/詹致中
圖文來源/臺北文創
本文經《臺北文創—名家觀點》授權刊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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