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文遠雄博物館, 藝術美學

《敬,臺灣》徐寶琳紀念展 流露悲憫滄桑的情懷

翻開臺灣藝術史,1960到1970年代是人才輩出、風起雲湧的時代,歐美前衛藝術風潮與本土美學意識相互激盪,蕭勤、廖修平與霍剛等人留下精彩作品。但身為臺灣戰後第一代留歐藝術家的徐寶琳,卻因為英年早逝,名字逐漸被人們遺忘,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。

《敬,臺灣》徐寶琳紀念展在人文遠雄博物館隆重登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為了讓徐寶琳重返藝術史的舞臺,他的女兒徐馨慧從20年前開始各方奔走,替逝世的父親舉辦展覽。2016年,徐馨慧委託臺南藝術大學吳盈君教授修護遺作,研究生陳雯婷也發表相關論文《滄海遺珠;徐寶琳油畫作品修護與研究》,同時在臺北藝術大學廖仁義教授的協助下,在國立歷史博物館舉辦「滄海遺珠:徐寶琳遺作展」。

這位曾被遺忘的藝術家,再次被看見與研究,獲得他應有的歷史地位。今年,人文遠雄博物館邀請廖仁義教授擔任策展人,以「敬,臺灣」為主題,舉辦徐寶琳紀念展,挑選藝術家在臺北、澎湖、大溪與高雄各地的寫生作品,表達他對臺灣這塊土地的關注。

「徐寶琳曾浪跡天涯,但他生命最後的歸屬是在臺灣。」策展人廖仁義表示,徐寶琳是1949年從中國來到臺灣的人,曾經離開自己成長的土地,留學歐洲、前往美國,最後又回到臺灣,卻因為早逝,導致他跟臺灣的淵源沒有被看見,期望透過這次展覽,讓大家看見他與臺灣之間緊密的結合。

藝術家徐寶琳在臺灣各地的寫生作品。圖/邱家琳攝。

策展人廖仁義教授。圖/邱家琳攝。

徐寶琳生於1932年,出身中國瀋陽的書香家庭,在時局動盪不安、戰爭頻繁的情況下,他獨自跟著撤退人潮前往北京、天津、上海與廣州各地,最後輾轉來到臺灣。而無家可歸、沒有經濟基礎的他,透過當時建中校長的協助,寄居校園,並半工半讀完成學業。

20歲時,他考取臺灣省立師範學院美術系(今國立臺灣師範大學)。兩年後,徐寶琳獲得教育部提供的西班牙國家獎學金,成為首批公費留學的藝術家,前往西班牙就讀聖費爾南度皇家藝術院。

聖費爾南度皇家藝術院是西班牙歷史最悠久的藝術大學,約在18世紀創立,數百年來孕育許多藝術大師。徐寶琳在此接受古典繪畫訓練,從肖像畫的構圖、空間格局與人物穿戴的服裝,都能看見典型的巴洛克藝術風格,其風景畫則展現西方19世紀以來的寫實主義精神。

徐寶琳《自畫像》,1987年。圖/徐馨慧提供

就讀聖費爾南度皇家藝術院時,徐寶琳接受大量古典繪畫訓練,學習油畫、鑲嵌畫與瓷畫等各類媒材創作。而徐寶琳也是繼前輩畫家顏水龍之後,臺灣第二代研究鑲嵌藝術的畫家,他在西班牙求學期間,看見當地許多天主教建築都是採用鑲嵌畫裝飾,並學習如何運用小石塊、玻璃碎片或有色塊狀物拼貼圖案。

畢業同年,徐寶琳在馬德里的畫廊舉行首次油畫個展,嶄露頭角。隔年又再度舉辦個展,開始受到藏家與當地藝術圈注意,並前往法國巴黎、美國紐約等地寫生,並將作品寄給畫廊代售。

但好景不常,徐寶琳在旅行紐約期間,替他銷售作品的西班牙藝術經紀商突然過世,頓失經濟來源,於是暫時擱下畫筆,仰賴攝影維生,在當地養家餬口。而攝影也對他日後返臺的繪畫風格有深遠影響,許多作品都擁有廣角構圖。

徐寶琳,《風景(臺北)》,1982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1968年,徐寶琳回到母校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任教。他成為第一位將西方馬賽克藝術引入臺灣畫壇的藝術家,在師大美術系教授馬賽克課程之外,並於1973年出版臺灣第一本馬賽克藝術專書《嵌畫》,至今仍是臺灣研究馬賽克藝術的參考書目。此外,他也持續以城市街景為題材,在瓷板上作畫。

在返臺教書10多年期間,他創作不懈,油畫寫生的足跡橫跨臺北、澎湖、大溪與高雄各地,描繪大量城市街景、工廠建築與鄉村風光,並紀錄臺灣推動現代化建設與邁向工業社會的歷程。1970年代,政府正好推動十大建設計劃,透過機場、鐵路、港口到發電廠等基礎設施,帶動社會與經濟快速成長。過去曾想就讀建築系的徐寶琳,也特別關注城市建築與工業化發展,目前留下的百餘幅作品多數以此為題材。

「在臺灣藝術史上,除了徐寶琳之外,很少有藝術家注意1970年代現代化建設與工業化議題。」策展人廖仁義表示,徐寶琳年輕時對攝影、建築與藝術皆有興趣,但考量經濟層面,最終選擇考師大美術系,當時師大不僅能公費就讀,畢業之後也提供教職,相對來說更有生活保障。

策展人廖仁義也提到,徐寶琳對現代化建設的突破,流露一份驚喜之情。1931年生於中國的他,從小經歷戰爭,所處的社會不太可能有所建設,當臺灣逐漸進入安定的時代,新的建設總讓他感到興奮,才會畫出這些題材。

徐寶琳,《臺北磚廠》,1976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徐寶琳,《高雄》,1982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策展人廖仁義也強調,大家很少把工廠當作漂亮的建築或視為創作題材,綜觀臺灣美術史發展,除了徐寶琳外,臺灣找不到第二位描繪工廠的畫家。徐寶琳能夠掌握這種設施的特色,也顯露他在繪畫的專業技巧與鑽研。

像1978年的作品《楊梅工廠》,兩根煙囪豎立,左右兩側皆有著穩固的金屬線索、試圖保持平衡避免倒塌的設施。徐寶琳在畫布塗抹油彩後,再透過畫刀逐一刮出痕跡,讓工廠建築呈現斑駁不堪的景象,擁有殘破的視覺效果。

「一位好的藝術家,不是在於把東西畫得很美,而是將東西的本質畫出來。」策展人廖仁義說明,梵谷畫的鞋子並不漂亮,他的功力在於把鞋子的破爛感描繪出來,徐寶琳也是將工廠斑駁的氛圍畫出來,讓觀者感覺環境的殘破與不舒適。

徐寶琳,《楊梅工廠》,1978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《楊梅工廠》局部細節。圖/邱家琳攝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徐寶琳描繪城市建築的題材時,大多都會描繪鷹架,呈現建築物還在建造中的狀態。繪於1978年的《臺北街景》留下仁愛圓環當時的建設情景,畫面左方為現已拆除的財神大酒店,過去它曾是備受矚目的建築工程,也一度是臺北的重要地標。

徐寶琳,《臺北街景》,1978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1970年代,澎湖跨海大橋正式完工通車,全長約2494公尺,連接澎湖群島中的兩大島嶼─白沙島與西嶼島,便於居民與遊客來往。它不僅是臺灣最長的一座橋,建好當時也曾是東亞第一長的跨海大橋,或許就是因為這些特點吸引徐寶琳於1982年前來寫生。

《澎湖跨海大橋》的構圖採取寬廣視域,含括海洋、島嶼、村落與跨海大橋等風景。同時,這幅畫也展現徐寶琳精確的寫實功力,他細膩地刻劃土地與岩石的構造、質感與色澤,遠方的聚落還能看見船隻、房屋與漁村生活的樣態。

畫面中央的步道並非澎湖跨海大橋,而是海水漲潮就被淹沒的小路,真正的澎湖跨海大橋則隱約畫於右方。徐寶琳選擇將作品主題藏在這裡,也讓畫面構圖顯得更加獨特。

「澎湖跨海大橋啟用,在臺灣是一件大事,對當時的建築技術來說,也是一份驕傲。」策展人廖仁義表示,徐寶琳的作品大多可以分為城市建築與鄉土風景兩類,在臺北市中心與近郊外,澎湖的題材也特別多。

徐寶琳,《澎湖跨海大橋》,1982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《澎湖跨海大橋》局部細節。圖/邱家琳攝。

無論是鄉村風光、工廠建設或城市建築,從徐寶琳的風景畫中,找不到任何人物存在。針對此項特色,策展人廖仁義以「悲憫滄桑」形容,「滄桑」是景物的變遷、流變的時間痕跡,並帶有些許感傷,而「悲憫」不是同情,是藝術家面對風景變化的心境。

「風景有很多不同畫法,有的藝術家把醜的畫成美的,有的藝術家則是將美的畫為醜的,各有各的表達方式。」策展人廖仁義表示,徐寶琳也有自己的立場與觀點,表面看似冷清,但實際上流露著情感,呈現他觀看景物的心境。

徐寶琳於1987年突然驟逝後,隨著時間流逝,其油畫作品也開始出現劣化情形。直到女兒徐馨慧長大成人後,才開始委託專家修護作品,也在修復的過程中,整理出一百多件作品的時間脈絡。

對於徐馨慧的孝心,策展人廖仁義感嘆地說道,他期望每個臺灣藝術家的後輩都能積極奔走,就能免於在美術史上被遺忘的境遇。而身為藝術史研究者,他認為策劃展覽不只是找到場地,也要進入藝術家的世界,從題材與內容去思考,喚起大家對徐寶琳的記憶。

徐寶琳,《澎湖小門嶼》,1982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徐寶琳,《工廠》,1978年。圖/邱家琳攝。

延伸閱讀:滄海遺珠 重新看見戰後臺灣的美好記憶︱徐寶琳遺作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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